蓬门碧玉红颜泪

瘦高长发少女歪斜晃荡地走在荒废铁道上,她的全身又一种磨损的梦的气味,他身上那过度卖弄的成熟衣着,显色都陈旧了,化成一股诡异的稚嫩与风尘。她戴着叮叮当当五颜六色过多也过大的项链手环。哼着歌,踏着铁道,美国南方的太阳光,燠热潮湿,荒芜的铁道与废弃的老车厢像一个封存的记忆盒,通不到外头的世界也连结不到未来,只是将过往的一部分剪下来藏在这里。

那女孩像游魂,这个偏僻小镇不会有未来,她也不会有未来,她只能重复过着早为外面世界遗弃的陈旧生活。
她告诉男孩,他身上的洋装与首饰是姐姐的,她死去的姐姐的。
那时候还是幼童的我根本不知道这部老电影大有来头,主角是娜塔莉华以及第一次主演电影的劳勃瑞福,也不知道导演是西德尼波拉克,不知道编剧是科波拉,更不知道电影改编自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The Property Is Condemned 。这些都是长大之后才知道的。
不知道怎地小时候看的老电影画面总是一直在脑子里盘旋,怎么也跑不掉,那些老电影比我的年纪都要长。像这部1960年代的《蓬门碧玉红颜泪》,我在电视上看重播,我记得长辈用手抹去眼泪,更清楚地记得电影里那个叫做道森的南方小镇、阳光分子与温湿度的感官。几十年过去了,只要动念召唤,那些储藏在我体内幼时看的老电影记忆,便立即启动,整个感官知觉开始运作,那份青春美丽却无处可去的绝望立刻降临。
那少女的姐姐美艳不可方物,是小镇里人人垂涎的对象,姐姐很早就懂得卖弄风情。她们的父亲早早抛弃了家,母亲操弄女儿,利用女儿的漂亮去换取经济的好处及自己的需要。姐姐一直撒谎,她骗别人她去过的许多地方,看过很多风景,还说父亲有一天一定会回来,其实都是姐姐想脱离令人窒息的母亲与小镇的幻想。
这时来自外地的金发年轻人欧文出现了,他代表铁路公司来小镇裁员,与美丽狂野的姐姐相恋。因为欧文的到来,小镇有一半以上的人失业,大家都敌视他。
欧文戳破姐姐的谎言,与姐姐针锋相对,也爱上她,想带姐姐走。可母亲希望姐姐嫁给有钱的老头,刻意离间这对年轻爱侣。
欧文一走了之,把姐姐留给她的母亲与豺狼。姐姐发狂喝酒挑衅母亲,冲动之下与脏老头结婚,新婚之夜姐姐偷了老头的钱跑去纽奥良找欧文。
那电影里头有许多纽奥良场景,复古风情的街道,华美优雅的线条。相爱的人好快乐。可姐姐想妹妹,想把妹妹救出那个小镇,写明信片给妹妹。
母亲便来抓姐姐了。欧文挺身对抗,但母亲说姐姐已经是别人的妻子,当然,姐姐没告诉爱人她结婚这件事。欧文不能置信地望向姐姐,姐姐哭着奔进雨中。
很多年后,穿着死去姐姐洋装的妹妹在荒废铁道告诉少年,姐姐死于肺炎。
不管后来我怎样叛逆,热中声嘶力竭的前卫艺术,我总会在一个人时看老电影,像巫师那样召唤出属于自己的隐形庞大密室,密室里头储存的都是磨损的陈旧梦境,也许也是一种永远通不到未来的美好。我喜欢那个男生气派、女生美丽的世界,某种我最柔软且不合时宜的感情,只能在这个时候毫不掩饰。
劳勃瑞福的笑容有什么神奇的魅力?一球冰淇淋放在冬阳下,冰淇淋外层正要出水融化的那一刹那。劳勃瑞福的笑容就是那样。
还有,《血染雪山红》雪地里头断了一条腿的男人与哑女的患难真情。《金石盟》充满阴暗秘密的小地方,杀人医生与发疯的女人,年轻的雷根饰演被锯断一条腿的富家子。
富家子女与女歌手在欧洲到纽约的船上认识相恋,约定半年后两人感觉还在的话,便到帝国大厦顶楼见面。女歌手没有赴约,富家子以为自己被抛弃,伤心远走。多年后因缘际会,富家子弟转型成画家,发现他的大收藏家就是这位女歌手,女歌手瘸了,因为当年在赶赴帝国大厦之约的途中出了车祸。
要是有手机就好了,这是我的结论。这个悲剧,只要一支充饱电的手机就可解决。
当女歌手在纽约路上狂奔赶赴爱人制约就要迟到,不需要一直抬头往上看,也不需要在可怕的车阵中穿梭。他只要拨他的手机。
“抱歉,我迟到了,在路上,我爱你”
“没关系,慢慢来,我等你,半年了,不差这几分钟”